我的英语学习之路

我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巴掌大的小村庄。在我小的时候，村里的年轻人如果不做农民，只有两条路逃出去，一是当兵，二是高考。两条路都很难，村里每隔两三年才会考出一个大学生。说这些话倒不是想强调我学习多好，而是想说明农村的教育资源有多么的匮乏。[1]

村里的玩伴初中毕业就开始工作，有的做电焊工，有的做流水线工人，有的开门店。家里稍微重视教育的，就去读一下职专，学个手艺。

很多知识分子经常说学习是一个长期复利的过程，并且批评穷人短视，缺乏理性，不注重长期投资，其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。人穷了，谈什么志气，吃饱穿暖最重要。

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讲，学习没什么用，更别提学英文了。

开端

不像现在的义务教育，三年级就开设英文课程。我小的时候，初一学校才开设英文课。

我学习英文特别上心，一是因为我爱做白日梦，上课的时候几乎都在神游，学习效率特别低。但是我每天晚上都要复习功课到 22:00，然后早晨 5:00 起床背课文，所以成绩也还勉强不错。你肯能好奇，做白日梦与学英语有什么关系？

答案是，我经常幻想自己站在讲台上，能够用英文发表演讲，与外国人谈笑风生。电视上的成功人士都是这个样子。

第二点是因为我很喜欢我的英语老师。我们初一有十几个班，她教两个班的英文，一班和二班。两个班都是年级排名第一，一个正数第一，另一个倒数第一。你没有猜错，我在垃圾二班里。但她经常鼓励我们班，说我们的学习能力其实和隔壁是一样强，要相信自己，要努力，她也很器重我。

那时候真是单纯，老师只需要给一个微笑，一个赞许，我就会卯足了劲的学习。现在回过头来想，当初学生很上进，老师也很努力，但是我们的教育资源实在是太差了，教学质量因此不高。

首先，我们老师的发音不标准，这几个音标学生鲜有分清的。

所以每次碰到这种听力题目，都是一脸茫然，然后瞎蒙。

题目1: 请选择你听到的单词：

• A. seat
• B. sit

学生蒙错也就罢了，却难为老师了，因为老师还要讲解错误，还要发音，她发了两个一摸一样的音，然后坚定的对我们说：“听，这就是区别，一定要记住，下次不要再选错。”

我从来没有抱怨过老师，因为我们真的很喜欢她，她对我们也很好。只能怪当时条件不好，老师也没有很好的进修机会。

另一个让人头痛的事情就是背单词。因为不仅要背单词的拼写，还要背发音，所以在我们的课本上全是这种注释：

为了让注释更容易记忆，还要把注释编成故事，才能记住。“从前，有一只叫古德的猫，它每天坐在门口，对人们说早上好。这就是 Good Morning”

听写单词最考验思维速度，老师会说”Good Morning”，然后我脑子里就会迅速推演以下链路

老师声音 -> 叫古德的猫 -> 它喜欢说早上好 -> 古德猫宁 -> G-o-o-d-m-o-r-n-i-n-g

这个方法是不是很有趣？你千万不要用，因为它是错的。

另外一件残忍的事情就是家庭作业，我们的家庭作业动不动就抄单词200遍，第二天要听写如果出错，再罚200遍

高中拼语法

初中毕业之后，进入高中，班级里一半是农民的孩子，学习比较刻苦，希望可以翻身不做农民，看看外面的世界；另外一半则是城里捣蛋孩子，中考失利后，父母花大价钱把他们发配到这个军事化管理的学校，好好改造，力争考上本科。

班级里依然没有出现英语好的人——那种和外国友人谈笑风生的人。

我们考试的题目形式发生了变化，有大量的语法题目出现，所以每个人都备了一本厚厚语法书。开始拼命的学习主谓宾，副词，形容词，定语从句等语法概念。

背单词还是用的老路子，写200遍，如果记不住，再来200遍。

老师经常说一些玄学的东西，比如“语感”。什么是语感呢？当某个同学即使不知道答案，也总是能蒙对一些选择题时，我们称之为“语感好”。每个人都渴望有好的语感，这样就可以蒙对题目了。

那时候，我们依然不说英语，也没有使用过英语。

大学拼单词

考上大学后，开始冲刺四六级考试。买新东方的红宝书，绿宝书，各种宝书，拼命的背。清晨里，黄昏下，春夏秋冬，一个少年用错误发音一遍遍的朗读单词，因为大学流行 Crazy English! 不管对错，声音要大，速度要快，越快越好。

初中3年，高中3年，大学5年，研究生3年，学了英语整整14年。除了痛苦，英语没给我带来任何欢乐，我也没有实现自己的白日梦——和外国友人谈笑风生。

研究生毕业之后，我就再也不碰英文了。去你妹的英语，I quit!

（此处省略2年时间）

转机

英文学习沉寂了两年之后，我又开始学英语了。倒不是我百折不挠，屡败屡战，而是没有考试的包袱后，我重新找到了学英语的乐趣。

遇见良师

2013年的时候，教会有一个门徒培训课程《Equip Leadership》，全英文授课，老师名叫 Bruce，基督徒，美国的一位退休的核电工程师。在好朋友李燕的鼓励下，我参加这个课程。说起来真是羞愧，我当时动机不纯，并不完全是为了塑造品格，坚固信仰，带领门徒等崇高理由而报名，而是因为“英文授课”。

每周六下午，学生六人准时跑到老师的办公室或者家中，开始了上圣经课程。他的妻子 Katie 总是给我们准备丰盛的水果和可口的点心。

头两年实在是难熬，老师即使用极慢的语速讲课，我也只能听懂 60% 的内容，而且一言不发，表情呆滞。口语实在太差，开不了口。但每次上课之前，我会花周六一上午的时间背单词，预习功课，做注释。

这课一上就是五年，有的学生中途加入，有的人离开，从头到尾坚持下来的只有我和李燕两个人。之所以坚持下来，倒不是因为毅力，而是太喜欢这门课了。我们会探讨圣经，时间管理，仆人式领袖，思考方式，品格。Bruce 会聆听我们每个人在家庭，工作，学习，教会等方方面面遇到的一些困难，帮助我们成长，他和 Katie 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，把爱倾注到每个学生身上。

公元一世纪有一对很出名的师傅和徒弟，师傅叫保罗，徒弟叫提摩太。他们没有血缘关系，但是在《提摩太后书》1章2节，保罗写到 “写信给我亲爱的儿子提摩太”，保罗把提摩太看作自己的儿子。

Bruce 对于学生们的情感，也像保罗对提摩太一样。我没有见过耶稣，但是我看到了榜样，一个活出了基督的样式的人。他的诚实，正直，忍耐，爱人如己，睿智，这些品格像磁场一样深深吸引着我。

就这样五年过去了，虽然我能”和外国友人谈笑风生“了。但是我其实想说的是，这门课对我生命的影响，已经远远的超过了英文。上帝不但解决了我对英文的饥渴，也解决了我生命的干渴。

职业需要

另外一个学英文的目的是工作需要。

我高中时非常喜爱计算机，但是那时候一台计算机要一万块钱，我爸妈一年的收入才4000左右。所以我委曲求全的报了医学专业，告别了计算机。

医学研究生毕业后，我发现自己始终放不下计算机，并且发现编程其实没那么难，薪水也很高，养家糊口不成问题。于是转变了职业规划，从医学生变为产品经理，然后又变成了 Ruby 程序员。我爸一年之后才知道我弃医了，他觉得在村里特别丢人，恨不得打断我的腿。从上海交大毕业，给他挣足了面子，是时候为我自己而活了。

Ruby 是一门小众语言，翻译的文档很快都会过时，为了提高自己的编程能力，我必须啃英文文档，看 Youtube 上的英文教学视频，这非常有趣。

此外我有幸被好朋友 Gene Wu 招进了一家跨国企业 SAP。在 SAP， 邮件，文档，开会必须用英文。刚进去之后很痛苦，很难跟上节奏。

我是一个内向的人，如果别人不主动找我聊天，我可以工作一整天不说话。没事我绝对不会跑到别人的工位前，对别人说：“How are you?”

内向的人在学习英语上有天然的劣势，再加上我又是个程序员，话不投机半句多，很难和别人尬聊。内向的人如何找别人英文聊天呢？我是通过以下方法来改进的：

• 我不需要太多朋友，找到1-2个合胃口的人建立友谊就可以了。
• 主动抓住工作中英文沟通机会，与别人建立关系，且言之有物。比如代码审核，技术方案选型，代码挖坟，可以主动问别人时间，选择合适的时间段发会议邀请，一起讨论。
• 提前准备 Agenda，让整个会话都充满自己准备好的话题，避免冷场后尬聊，不知所措。

工作两年之后，不断给自己施加压力，尽可能参加所有技术会议，练习口语和听力。并且每周五早晨 7:00 约加拿大的一个仰慕的架构师开一对一的技术会议 (One on One meeting)。刚开始时特别紧张，每次都要花好几个小时想“明天要聊点什么呢？”，开会之前也紧张的想呕吐，但是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，并且坚持了两年多，现在我们俩很好的朋友。

自然拼读

《Fluent Forever》是学习语言一门比较有意思的书，他的作者反复强调英文发音的正确性。但是，我没当回事。

但是当我的好朋友牙医告诉我，英文的单词和发音之间有准确的匹配关系，如果一个人的发音正确，单词很自然的就拼出来时，我就震惊了，多少个日日夜夜，多少个清晨黄昏，我觉得我十几年的英文是白学了。

比如当一个单词的发音开头是 /æ/ 时，几乎对应的字母就是 a。

• apple
• application
• aggregation

在一些后缀中，如果发音是 /ei/，这个字母铁定是 a。

• application
• aggregation

这种规律不计其数，当你掌握了之后，就不需要背单词了。只需要多聊，多用，发音标准，单词自然就拼对了，有的人称之为自然拼读法。

反思

学了快二十年英文，所有的弯路都走了一遍。

• 为了考试而学习英语，靠强大的意志力来逼迫自己学习，毫无乐趣。
• 发音不准，声音很大，没什么用。
• 买词汇死记硬背一些一辈子都不会用到的单词，忘了再背，背了再忘。
• 考究语法书，浪费了大量的时间。
• 没有在任何一个场景使用过英语，也没有体会到英文的乐趣。

新的一代人有更好的教育资源，我儿子可以有机会进入全英文的托班，他不需要背单词就可以听懂英语，也不需要记“古德猫宁”(Good Morning)。条件更好的人也可以双语教学，带着孩子环游世界，边玩边学，学英文不需要那么苦。

但人生没有最优解，走一步，算一步。胡适老先生劝勉毕业生时说“功不唐捐”[2]，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，确实在理。命运虽有不公，只要努力向上就好。

我的很多朋友在海外生活多年，英语非常好，在此分享如英语学习这个话题，有班门弄斧感觉，真的害羞。但走的弯路实在太多，所以有一些话特别想对别人说：

第一，不要因为考试去学英语，相反，找一个兴趣点切入，去享受英文。

如果你喜欢编程，可以尝试看英文文档，看 Youtube 上的英文技术分享，或者参加国外的技术会议。

如果你喜欢读小说，可以尝试读原版英文书籍。

如果你喜欢美剧，可以加入字幕组，努力听生肉，翻译。

如果你喜欢圣经，就参加国外函授的神学院课程。

找到自己的切入点，享受其中，这样容易坚持，学习的动力也会更长久。

第二，把音标学好。

前面我也提到了自然拼读法，如果发音正确，单词时不需要背的。

第三，先背重要的单词和句子，整理单词时附上 native speaker 的标准发音。

因为不再为考试而学习，我可以重新定义“重要”。什么是重要的单词和句子？

我重新定义为：在我所感兴趣的领域，高频出现的词汇和句子。

我的工作是编程，经常会碰到 Cartesian product （笛卡尔积），arity（参数数量），orthogonal（正交性） ，idempotent（幂等）这些单词，这个词不是 CET-4/CET-6 大纲内的单词，但是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，我就会背它。

我在参加会议时，经常会收集一些常用语。自己模拟一些开会的场景，反复演练，以便将来主持会议时使用。

• Let’s wait a minute, so more people can join this meeting.
• I think we got enough people on the list, let’s get started。
• My concern is …

每个人职业不同，兴趣不同，重要的单词也不一样。买本词汇书，从A背到Z，很傻很浪费时间。我建议你根据自己的兴趣点/工作内容整理自己的单词本，定期复习。当背过的单词再次出现时，如果你认识它，读的还特别标准，心里就会特别有成就感。

我的单词本基于半开源的闪卡软件 Anki，每个单词我都会附上图片和发音。美国标准发音可以在 forvo.com 这个网站上下载，图片可以在google 图片搜索。下面是示例：

第四，多找人外国人聊天，使用英文。

有人会抱怨“缺乏英文环境”，这个世界示不公平，你没有出国留学的机会，你没有全英文工作环境，你的城市甚至没几个外国人。

以前互联网不发达，马云为了练英文，经常跑到西湖边上免费给外国人当导游，练习口语。

但是现在在线教育平台那么多，找外国人聊天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。比如我经常会在 italki 上找英语外教聊天。

在此，我也要顺便分享一些 iTalki 秘籍，年轻貌美的女老师普遍比较贵，20美元/小时。但是平台上也有很多发音纯正的美国大爷大妈，非常便宜 8-10 美元/小时。毕竟我是来学英文的，不是来找女朋友的，漂亮又没啥用，只要发音标准就可以，所以我通常都会选美国大爷大妈聊天。有一次特别走运，居然碰到了一个写 Cobol 的老程序员，相谈甚欢。

省下一杯星巴克，你就可以和一个美国人畅谈半小时，而且个性化一对一教学。

学语言真的很难，这条路也很难走，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乐趣，坚持到底。在某一天，它会开花结果，并帮你开启新世界的大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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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tes

1. 我初三贪玩，中考失利，并没有考上重点高中，之所以能上大学，是因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借了钱，一定要让我接受教育。我爸妈因此为我背负了5年多的债务，我非常爱我的爸爸妈妈，爷爷奶奶，还有叔叔婶婶。

2. 胡适致毕业生：功不唐捐